雨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,早晨撩開窗簾,滿眼是雨滴。好雨!我連聲贊道。 好雨知時節,該來才來。舊金山灣區,從12月起算是雨季,但到了新年一月上旬,才正正經經地下起來。不是豪雨,太大的雨挾帶風暴,摧毀電線桿和大樹,路被淹,屋頂被掀,河水暴漲,人間狼狽不堪;好雨也不是敷衍地皮的毛毛雨,不算吝嗇,卻弄不濕傘下的夾克,至多讓鞋子的邊沿洇一層濕潤,如國畫上出岫的遠云。 我打開一把折疊傘,出門去。明明知道簡陋的傘對不起好雨也將就。寫雨,似乎繞不開傘。油紙傘配江南雨巷,紫布傘配旗袍麗人。我不寫傘,不是因為手中所持,并非名滿天下的“福屯”牌透明鳥籠傘,而是因為好雨不需要耳朵來肯定。盡管雨敲打張力十足的傘面,是造得出類似芭蕉的效果。 過分熟悉的環境,讓雨水洗滌得再水靈,也難得有“眼睛一亮”的感興。何況,午間的寂寥怎么也打不破。剛才我駕車去換引擎油,偌大的連鎖店沒有客人,一群工人在閑聊。街上的行人,走路沒有聲音。大小汽車經過,濺起不多的水花。這氛圍純然屬于雨——凄清,孤獨,雋永。 我約了友人去吃午飯。友人沒到,該是被雨耽擱了。我路過約好見面的餐館,從落地窗望進去,只有一個侍應生。我在門外徘徊,給休斯頓的朋友打電話。這里的雨對那里的雪。談了20分鐘,該談的都談了。 友人沒露面。給他家的座機打電話,只有錄音機回答,可見他在外面。然而他是朋友中唯一沒手機的“雅人”。只好獨自落座,進餐。餐廳隨后進來兩撥客人,都低聲點菜,靜悄悄地動筷子。不知道為何雨天里人都不意氣飛揚? 走出餐館,雨勢依舊。打開雨傘,才發現柄端的把手丟了。剛才打電話時,一小伙子從面前走過,向我出示一個塑料小方塊,問:“是不是你的?”我想不出它是什么,搖搖頭。原來是從傘端掉下的。為此笑自己的愚魯。 但沒有遺憾,只想為好雨造一個譬喻。忽然想起一位鄉親,她是單身母親,兩個星期前從家鄉來舊金山看望寶貝兒子。兒子17歲,上本市最好的高中,品行和學業都教長輩驕傲。鄉親后天就要回國,說好今晚來我家吃晚飯。但她改變主意,理由是:兒子患了感冒,要在家陪。 我靈機一動,好雨不就是“感冒”嗎?感冒于健壯的青年人,效果一如初戀,發燒似煞有介事的浪漫情節,大汗淋漓,轟轟烈烈又不失安全。而母親終于有了最好的理由,最得宜的方式,釋放積存已久的母愛。平日,以“我是大人”自命的兒子對老媽的柔情多少有所抗拒,這一刻,卻只能乖乖地變回襁褓的嬰兒。母親替他量體溫,侍候喝水,服藥,揩汗,換衣服。兒子可以撒嬌,可以夸張地哼哼唧唧;母親忙里忙外,沒有憂慮,只有欣慰。這樣的小病如可求,一年來一兩次是不錯的。 友人終于沒來,也許他住的北岸區,雨勢比我所在的海濱更大,而廉價折疊傘中途壞了,他逃進在下城某一家書店,起先為了避雨,稍后卻迷上新上架的書籍或光碟;也許雨水沖壞了馬路,巴士停駛……更浪漫的設想,是他在雨里走著走著,靈感驟至,得絕句一首,為了推敲,而在空寂的公園徘徊,世間一切渾然忘記。若然,梧桐樹會提前爆出蔥綠的芽梢來響應。 好雨必須綿長。直到下午,雨沒放停。我坐在書桌前,呷自泡的咖啡,看窗上雨滴與柵欄后的桃樹。廣闊的寧靜,向電腦,向遠方敞開。 >>>更多美文:隨筆美文
- Oct 22 Tue 2024 20:09
我們的愛情已經結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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